龔賢《龔半千畫範》
(傅申題跋)此半千先生早年畫譜冊,其中有雲,畫樹由濃至淡,有七遍者。余印象至深。此冊書畫皆為其最早者。尹光華先生早年習畫,其師令臨摹智能背臨為止,此為其中一冊也。故見而能知。且能背誦其詩文。
此冊曾經莫友芷珍藏,今已散佚不全,惜哉。今見此冊,後有烏絲界格,如米芾見宋烏絲欄,乃不免手癢,而作蜀素帖卷。然余木昏手顫,不復成字,為可嘆爾。
案按本明日來此,然明日為五一勞動節之國慶假日自美西柏克萊大學卒業,其師石慢,余友也。米專研山東法若真畫,而何創時曾藏若真書軸數楨,來台灣已有年半,余以為海德堡及柏林博物館皆為首選。然米氏尚未婚,故余云應考慮中國人為對象,如美國之蘇立文,艾瑞慈、高居翰等等皆是也。庚子春日,實已初夏,見此尚有余紙,故喋喋不休 上,傅申老鼠書後,米漢漢寧則為小老鼠也。
(龔賢)
空景易,實景難。空景若冷,實景若鬆。冷非薄也,冷而薄謂之寡。有千丘萬壑。而仍冷者静放也。有一石一木而鬧者筆粗惡也。筆墨簡貴自冷,筆墨關人受用。
筆潤者享富,筆枯者食貧。枯而潤者清貴,濕而粗漏者賤。從枯加潤易,從濕改瘦難。潤非濕也。樹潤則山石皆潤。樹枯則山石皆枯。樹濃而山淡者,非理也。
濃樹有初點黑者必寫意。若工畫必由淺而加深。濃樹有加七遍墨者。若七遍皆濃墨,則不成樹矣。可見濃樹積枯成潤,不誣也。加七遍墨,非七遍皆正點也。一遍點,二遍加,三遍皴。便歇了待乾,又加濃點,加淡點一道,連總染是為七遍。濃樹不染不潤,然染正難。
厚不得,薄不得。厚有墨跡,薄與無染。同濃樹內,有點有加,有皴有染。有加帶點,有染帶皴。不可不細朮也。直點葉,則皴染皆直。若橫點葉,則皴染皆橫。濃為點,淡為加,乾為皴,濕為染。加淡葉則易于濃葉之上,但差參耳。一到加葉時,其中便寓有皴染之理。樹中有皴染,非皴自皴,而染自染耳。乾染為皴,濕皴為染。若皴染後樹不明白,不妨又加濃點。樹葉皆上濃下淡,濃處稍潤。不妨淡處宜稍乾。
點葉轉左大枝起,然後點樹頭。若向右樹即不妨先點樹頭矣。點濃樹最難。近視之,卻一點是一點。遠望之,卻亦混淪。必乾筆濃淡加點,而渾淪處皴染之力。有一遍葉不加者,必葉葉皆有濃淡。活潑處若死,死墨用在上,無取疏林也。疏林葉。四邊若漬墨而中稍淡,此用墨之功也。筆外枯而內潤,則葉乃爾明。此法點苔俱用,點葉必緊緊抱定樹身始秀。若散漫則犯壅症病矣。一從一橫葉之道。點葉不可見筆尖筆根。見筆尖筆根者,偏鋒也。中鋒鋒乃藏,藏鋒筆乃圓,筆圓氣乃厚,此葉之要訣也。
松針若寫楷,橫點若寫隸。半菊若寫草,圓圈若寫篆。松針有數種,然亦不可亂用。大約細畫宜工,粗書宜寫,長而稀者為貴。若枯松竟有不畫葉者,亦有僅畫數葉者,以少為高。松宜孤,柳宜眾。眾松類壽圖,孤柳類美人景。孤松在林必高眾木。松多直立,柳多偃臥。松依石,柳依水。松在高岡,柳在淺瀨。松愈老,葉愈稀。柳愈老,條愈疏。筆力不高古者,不宜作松柳。柳不宜畫,惟荒柳可畫。凡樹筆法不宜枯脆,惟荒柳宜枯脆。荒柳所附惟淺沙,僻路欲草,寒煙宿水而已。他不得雜其中柳身短而枝長。Y多而節密。畫柳之法惟我獨得。前人無有傳者。凡畫柳先只畫短身。長枝生樹,絕不作畫柳想。幾樹皆成,然後更添枝上,引惟折下數筆而已。若起先便作畫柳想,頭于胸中,筆未上伸而先折下,便成春柳,所謂美人景也。柳條折處,若方條與枝,若接實不接,若不接實接,所謂意到筆不到可也。柳Y雖多直,用向上者,伸出數枝,不必枝枝皆出也。畫樹惟松柏梧桐杉柳并作,豈楓葉有名,其餘皆無名也。然畫家不各有傳受之名,如墨葉扁點圓圈之類。正不必分,所謂桑柘槐榆也。畫葉原無定名,惟傳者自立耳。葉原無定款,惟畫者自立耳。畫葉雖無定式,然不可流入小方。并離經叛道,人所不恒見之類。大約墨葉扁點,芭蕉披頭,圓圈數種正格耳。他雖千奇萬狀,皆由此化去。如墨葉一種化為肥墨,葉并直點,瘦而為半菊,長而為披頭,橫而為虎鬚,圈為菊花頭。飛白為夾葉,亂而為聚點,扁點化為圓點,橫而為長眉,側筆為斜點,放而為大點,拈而為細點,雙勾為鳳眼。披頭化而為長披,為淡景,為覆髮。為直點,為而羽,為飛毛,為懸針。圓圈畫而為草四,為篆六。為全菊半菊,為聚果,為旗扇,為栗包,為挂茄,為芭蕉葉,為白翎,種種不可名狀,皆以前五種為母。主樹非墨葉即扁點,此二種又諸葉之正格。畫葉之法不可雷同,一樹橫,則二樹直,三樹向上,四五樹又宜變改。或秋景便用夾葉,幾樹中定用一夾葉者,謂之破勢。幾樹皆黑,此樹獨白者,欲其醒耳。 鈐印:龔賢之印、半千、半千 鑑藏印:芷舲審定、莫繩孫字仲武、京口何氏收藏、青羊鏡軒收藏、張正學印、影山草堂
解題
雖說是畫稿,但為畫稿加的書法,洋洋灑灑數千言,和畫稿分庭抗立,竟有喧賓奪主的優勢。龔賢的畫,筆法枯蹙滋潤相間,墨色濃黯淡雅交疊,然一種沉静默然的天地,宇宙之寂寥感,始終貫穿著龔賢的心,畫面遂生瓦古悠長的造化的本然。大體龔賢書法的本略同於畫法,講究起承轉合,緩急快慢和墨色的輕重變化,不是在畫法上有過境界遭遇的人,是很難道出這種心聲的。反過來說,沒有在書法上打滚翻騰,大澈大悟後,是無法領略畫裏的風光的。
龔賢的書法多的是師承,大體是方圓並濟、軟硬兼施、行草變化。溯從晋人的行草(特別是二王的尺牘),到唐張旭懷素和孫過庭的狂草,繼五代的楊凝式,及米蒂,到明祝枝山,董其昌和徐渭、王寵等人都八方聚匯,來到龔賢的眼前,一一豐富這位能書善畫的半仙的葫蘆裏。龔賢此件冊頁曾藏於泰山殘石樓,珂羅版印刷出版,近又可見於榮寶齋畫冊。此件冊頁為龔賢早期之作品,書風與晚期不類。早期之同類作品可見於《The Century of Tung Ch'i-chang》第367頁,龔賢三十九歲作品之題畫詩文中。(李蕭錕)
畫稿本來就是師生傳授的繪畫範本,一幅山水畫作品,包含山、水、樹、石、點景人物、樓閣等多樣的組成,即使是山,有各具不同的造型表現,山水其他構件元素也可類推。因此做為繪畫的學習者,先把各部的基本造型掌握熟練,才再能進一部組織整體的山水。龔賢的繪畫理念關承襲董其昌,以董源,巨然江南平淡天真風格為主,以水墨勾勒與層層皴擦,累積出造型的體積感與層次感,世稱「積墨法」。此畫稿中,有些是巨型山水畫微縮的呈現,有些畫稿淺淺勾勒山石造型,有的畫稿層層積染皴擦,有些是關鍵的構圖單元,有趣的是,龔賢的畫稿從未出現點景人物,作為明遺民,龔賢入清不仕,終身為布衣,加以個性孤僻,與人落落難合,不只是世間遺棄了他,他也選擇遺棄了世間。
雖說是畫稿,但為畫稿加的書法,洋洋灑灑數千言,和畫稿分庭抗立,竟有喧賓奪主的優勢。龔賢的畫,筆法枯蹙滋潤相間,墨色濃黯淡雅交疊,然一種沉静默然的天地,宇宙之寂寥感,始終貫穿著龔賢的心,畫面遂生瓦古悠長的造化的本然。大體龔賢書法的本略同於畫法,講究起承轉合,緩急快慢和墨色的輕重變化,不是在畫法上有過境界遭遇的人,是很難道出這種心聲的。反過來說,沒有在書法上打滚翻騰,大澈大悟後,是無法領略畫裏的風光的。
龔賢的書法多的是師承,大體是方圓並濟、軟硬兼施、行草變化。溯從晋人的行草(特別是二王的尺牘),到唐張旭懷素和孫過庭的狂草,繼五代的楊凝式,及米蒂,到明祝枝山,董其昌和徐渭、王寵等人都八方聚匯,來到龔賢的眼前,一一豐富這位能書善畫的半仙的葫蘆裏。龔賢此件冊頁曾藏於泰山殘石樓,珂羅版印刷出版,近又可見於榮寶齋畫冊。此件冊頁為龔賢早期之作品,書風與晚期不類。早期之同類作品可見於《The Century of Tung Ch'i-chang》第367頁,龔賢三十九歲作品之題畫詩文中。(李蕭錕)
畫稿本來就是師生傳授的繪畫範本,一幅山水畫作品,包含山、水、樹、石、點景人物、樓閣等多樣的組成,即使是山,有各具不同的造型表現,山水其他構件元素也可類推。因此做為繪畫的學習者,先把各部的基本造型掌握熟練,才再能進一部組織整體的山水。龔賢的繪畫理念關承襲董其昌,以董源,巨然江南平淡天真風格為主,以水墨勾勒與層層皴擦,累積出造型的體積感與層次感,世稱「積墨法」。此畫稿中,有些是巨型山水畫微縮的呈現,有些畫稿淺淺勾勒山石造型,有的畫稿層層積染皴擦,有些是關鍵的構圖單元,有趣的是,龔賢的畫稿從未出現點景人物,作為明遺民,龔賢入清不仕,終身為布衣,加以個性孤僻,與人落落難合,不只是世間遺棄了他,他也選擇遺棄了世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