繆昌期《與(顧憲成二子)與渟、與沐書》
弟雖匏繫此中,而心神往來,未嘗不在二三知己。至於君家道義之好,與令先公國士之知人,非木石忍負初心。唯是世道江河,日甚一日。群奸之意,必欲盡掃林中之窟,盡拔吾黨之根,纖芥不留,自成混一,為數十年之規。今局已如此,勢已如此,所恃者天道耳。在朝,在野,在郡邑,無處不設網羅。幸兩兄杜口慎跡,勿與閭巷細人爭眉睫之勝負,勿與浮沉交遊談時事之得失。一意讀書為背城借一之計。《易》不云乎,含章有隕自天。以令先公之心事,青天白日,無一念不在國家。皇天后土必有鑒臨。豈令身歿之後,遂為魑魅所掩。況以文行兩超如吾兩兄者,豈無奮發光明之日,為先君子吐一寸氣者耶。易名一節,今日誰人敢任,異日公論亦埋沒不得。蓋兩兄但見邸報中諸人之摘林中者,於令先公尚不廢褒辭,不知彼之甘心于地下,尤甚於地上也。蓋攻林者,初以捄淮為題,自不能一日忘淮,其能一日忘令先公耶。今局中之人已被剗削殆盡,所望將來之局外耳,尚未見其人也。弟始進書生,孑然無助,一腔熱血何處得灑。要之,此心金石不泯,惟兩兄與夾之、新之嘿存之而已。弟於高景老諸公,尚不敢通一字,亦不欲兩兄叱名。即兩兄為不肖弟彈冠,弟豈不心感。然不願游揚於不知己之前也。切囑,切囑。郡公與貴令君俱無交,不敢妄通姓名,嗣有敝同年之為理、為令者,無所不謁。凡此俱朋友之事,無待相屬。仲兒來此,口誦高誼,俟其南歸,幸時時督教之。綿扇領謝。亭之,木之兩兄教下。浚之遂為異物,可駭,可悲。弟尚未知其有遺孤否也。其身後何似,言之痛心。看過火之。四月十二日弟名正具。冲。
解題
此札寫給顧憲成之子與渟 (亭之)、與沐 (木之)。信文主要談論顧憲成死後請諡受阻種種曲折,昌期一方面為憲成迄未獲諡忿忿不平,一方面有感於時局艱險,「在朝,在野,在郡邑,無處不設網羅。」因此囑咐與渟、與沐兄弟「杜口慎跡,勿與閭巷細人爭眉睫之勝負,勿與浮沉交遊談時事之得失。一意讀書為背城借一之計。」從信文中說「易名一節,今日誰人敢任,異日公論亦埋沒不得。」可知昌期寫此信約在萬曆末年請諡陷入膠著之時。
賜諡又稱易名大典,顧憲成病逝於萬曆四十年 (1612) 五月二十三日,次日,與東林交善的禮部侍郎郭正域 (1554-1612) 也離世。六月,禮科左給事中周曰庠、御史李邦華先後上疏為憲成等人請諡。四十一年 (1613) 正月,高攀龍徵得地方官同意,奉顧憲成木主入祀無錫崇正書院,但中央卹典遲未舉行。四月,巡按河南御史方大鎮上疏指出:「理學之臣有身已沒而輿論久孚,德實優而特恩未及者。其一為常州之顧憲成,接周程之脈,守孔孟之繩,持身則樹清標,立朝則礪風節,抗時相而正義侃侃,領後進而師範巍巍。讀《小心齋札記》、《東林諸會商語》,其窮理之精與救世之切,概可想見。」([明]顧樞、顧貞觀,《顧端文公年譜》卷四,《譜後》)同年十月,各級官員為顧憲成請諡的奏疏已達數十件。禮部侍郎郭正域此時已獲得祭葬並贈蔭,而顧憲成仍未獲賜諡。主要由於明神宗的忌恨,及齊、崑、宣、浙各黨與天啟朝閹黨的攻訐。直到崇禎帝即位後,極力褒崇顧憲成,才獲諡「端文」並從祀孔廟。
信文中說:「蓋攻林者,初以捄淮為題,自不能一日忘淮,其能一日忘令先公耶?今局中之人已被剗削殆盡,所望將來之局外耳,尚未見其人也。」所謂「捄淮」係指萬曆三十八年顧憲成力救淮撫李三才 (1554-1623) 一案。先是,萬曆三十七年春,內閣缺人,東林主張閣臣不當專用翰林,屬意右僉都御史鳳陽巡撫李三才入閣,不久,都御史亦出缺,東林與西北人士也屬意三才入為總憲。三才以其資歷聲名,頗有內召之望。致忌者日眾,謗議紛起。是年十二月,工部郎中邵輔忠率先參論三才,列具貪險假橫四大罪,接著南北言官群擊交攻。浙江道御史徐兆魁在劾三才疏中,更說三才「陽附正人,謬希大位」,意指三才結納東林,覬覦內閣與總憲之位。萬曆三十八年五月,憲成先後致書內閣大學士葉向高 (1559-1627) 與吏部尚書孫丕揚 (1531-1614),極力為三才辯解,致舉朝譁然,忌之者攻之益力,紛指三才與憲成為「東林黨」。萬曆四十一年十月,劉宗周 (1578-1645) 為憲成諡典上疏也說,憲成病逝後,「言者益得以乘之,天下無論識與不識,無不攻東林,且合朝野而攻之,以為門戶云。」([清]劉宗周,《劉蕺山先生奏疏》卷八,〈為修正學以淑人心等事疏〉)亦可與繆昌期此札所言相印證。
信末還提到繆昌期與高攀龍等人「尚不敢通一字」,叮嚀與渟兄弟切勿為他居中薦拔。文辭懇切,而又難掩激憤之情。信末叮囑此札讀後即予燒燬,其時政治氛圍之肅殺於此可見一斑。(林麗月)
此札寫給顧憲成之子與渟 (亭之)、與沐 (木之)。信文主要談論顧憲成死後請諡受阻種種曲折,昌期一方面為憲成迄未獲諡忿忿不平,一方面有感於時局艱險,「在朝,在野,在郡邑,無處不設網羅。」因此囑咐與渟、與沐兄弟「杜口慎跡,勿與閭巷細人爭眉睫之勝負,勿與浮沉交遊談時事之得失。一意讀書為背城借一之計。」從信文中說「易名一節,今日誰人敢任,異日公論亦埋沒不得。」可知昌期寫此信約在萬曆末年請諡陷入膠著之時。
賜諡又稱易名大典,顧憲成病逝於萬曆四十年 (1612) 五月二十三日,次日,與東林交善的禮部侍郎郭正域 (1554-1612) 也離世。六月,禮科左給事中周曰庠、御史李邦華先後上疏為憲成等人請諡。四十一年 (1613) 正月,高攀龍徵得地方官同意,奉顧憲成木主入祀無錫崇正書院,但中央卹典遲未舉行。四月,巡按河南御史方大鎮上疏指出:「理學之臣有身已沒而輿論久孚,德實優而特恩未及者。其一為常州之顧憲成,接周程之脈,守孔孟之繩,持身則樹清標,立朝則礪風節,抗時相而正義侃侃,領後進而師範巍巍。讀《小心齋札記》、《東林諸會商語》,其窮理之精與救世之切,概可想見。」([明]顧樞、顧貞觀,《顧端文公年譜》卷四,《譜後》)同年十月,各級官員為顧憲成請諡的奏疏已達數十件。禮部侍郎郭正域此時已獲得祭葬並贈蔭,而顧憲成仍未獲賜諡。主要由於明神宗的忌恨,及齊、崑、宣、浙各黨與天啟朝閹黨的攻訐。直到崇禎帝即位後,極力褒崇顧憲成,才獲諡「端文」並從祀孔廟。
信文中說:「蓋攻林者,初以捄淮為題,自不能一日忘淮,其能一日忘令先公耶?今局中之人已被剗削殆盡,所望將來之局外耳,尚未見其人也。」所謂「捄淮」係指萬曆三十八年顧憲成力救淮撫李三才 (1554-1623) 一案。先是,萬曆三十七年春,內閣缺人,東林主張閣臣不當專用翰林,屬意右僉都御史鳳陽巡撫李三才入閣,不久,都御史亦出缺,東林與西北人士也屬意三才入為總憲。三才以其資歷聲名,頗有內召之望。致忌者日眾,謗議紛起。是年十二月,工部郎中邵輔忠率先參論三才,列具貪險假橫四大罪,接著南北言官群擊交攻。浙江道御史徐兆魁在劾三才疏中,更說三才「陽附正人,謬希大位」,意指三才結納東林,覬覦內閣與總憲之位。萬曆三十八年五月,憲成先後致書內閣大學士葉向高 (1559-1627) 與吏部尚書孫丕揚 (1531-1614),極力為三才辯解,致舉朝譁然,忌之者攻之益力,紛指三才與憲成為「東林黨」。萬曆四十一年十月,劉宗周 (1578-1645) 為憲成諡典上疏也說,憲成病逝後,「言者益得以乘之,天下無論識與不識,無不攻東林,且合朝野而攻之,以為門戶云。」([清]劉宗周,《劉蕺山先生奏疏》卷八,〈為修正學以淑人心等事疏〉)亦可與繆昌期此札所言相印證。
信末還提到繆昌期與高攀龍等人「尚不敢通一字」,叮嚀與渟兄弟切勿為他居中薦拔。文辭懇切,而又難掩激憤之情。信末叮囑此札讀後即予燒燬,其時政治氛圍之肅殺於此可見一斑。(林麗月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