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世貞《草書詩卷》31 x 732 cm
〈李于鱗(李攀龍)罷官歌〉
人間奇事竟何限,李生掉頭西出關。金魚紫衫擲中道,曳來長耕歷下山。巨靈高掌摭不住,玉女噏囈愁雲鬟。似東嶽海奮生色,星河錯落雄其間。
雕鎪萬象抉元氣,從此天公不得閒。詞場鴈行忝王李,悵望逸翮胡由攀。燕京冠盖太巀嵲,狂夫往事猶能說。酒歌哀弦下風雨,劍舞急调排虹蜺。
謝榛十詩九不道,布衣吾儕甘折節。鳳凰池頭失傲吏,餘子散作中原别。已許骯髒驕青雲,復將飄零冠白雪。雖其遠游足暢意,五斗往往摧余舌。
嗚呼李生太奇絕,贈生兩丸弄千秋。騎一黄鵠覽九州。君不見古來豪傑多自量,屈宋焉敢兼巢由。
〈春日閒居雜懷十首〉
據梧空館暫婆娑,回首殘花夢寐過。末路逃名吾計晩,青春逐客故人多。詩篇不獨疑冠葢,燧色猶聞隠薜蘿。去就只今無一可,暫欲華髮怨蹉跎。
十載諸賢侍法垣,一麾東海更銜恩。亦知丞相多開閣,無那諸生畏掃門。嵗暮風雲偏有態,春迴天地竟何言。饒他坐客輸文舉,自揷繁花傍酒尊。
開府春來乞五湖,璽書舟楫寄深圗。誰依日月裁龍衮,獨向星霜握虎符。軍事祇憑雙鬢識,主憂還借一身扶。那堪欲下楊彪淚,矯首青雲阮籍途。
有弟經年客薊城,愁看棣萼劇縱横。艱危漸往書難寄,涕淚仍枯意未平。自惜空言終付汝,莫令他事亦如兄。漢家循吏黄金貴,牢落儒林誤此生。
推案空庭意悄然,偶縁行飯向花前。雲門午色來髙坐,海國春寒攪獨眠。千石已慚過邴奉,二毛應惜到潘年。縱因疎誕妨知己,惆悵何人為守玄。
漢省逶迤白玉琚,即看髙議主恩虚。何人北海憐精衛,有客東門類爰居。事往交游工變態,時平偶語畏詩書。亦知身世俱萍梗,汎汎江湖恣所如。
紫氣函關客過迎,誰堪起舞應鷄鳴。千年泰華東西色,萬里江河日夜聲。自是文章生骯髒,豈容吾輩聚崢嶸。尤憐奉使還徐幹,金馬何心老帝京。
閩嶠除書問莫悲,豫章遷客正相思。但令懐璧俱堪罪,何用投珠始見疑。天外風流名士盡,鄴中星散舊游知。祇縁吾在能株累,漁海樵山並所之。
故人相慰檄書稀,又見徵兵解越圍。敢向東方誇賜履,可因南國賦無衣。家家砧杵鳴春月,處處戈船繫夕暉。聞道封侯須徤手,羽林生長自輕肥。
小石疎筠興未闌,坐攜詩巻對盤桓。折腰吾道差無恙,銷骨人言轉自寛。張摯敢傳廷尉業,阮生寜羨步令官。吴門萬頃滄浪在,好傍深林選釣竿。
答于鱗。丁巳作。
浮雲幽鳥沿庭間,賦就懷人且自刪。病後青山添傲骨,書來落日破愁顏。微名漸損終難盡,薄祿猶耽未擬還。豈若使君高擁傳,能令春雪滿函關。
絳帳諸生傳馬融,憐余投筆乍臨戎。自來叔膽無離合,肯向衣冠數異同。灝灝西京還漢日,泱泱東海更齊風。男兒姓字奮文苑,矯首狂歌萬古空。
馬首揚花吹莫春,鴻邊尺素迴傷神。飛揚跋扈當年事,歷落崎嶔我輩人。不佞溜(?)中自解,即臨涇渭向誰伸。煩君試問長安道,汲黯那能社稷臣。(君詩有汲黯?)
聞道黃河尚倒行,秦中車馬失崢嶸。石鯨寒雨將無動,銅雀條風可再鳴。天地祇今安戰營,故人何處傍詩名。高秋倘過蓮花掌,卻憶蓬萊海日生。銅雀事見三輔黃圖。
〈登岱六首〉
紺宇虛無岱色邊,岧嶤飛磴界蒼烟。峰迴澗壑紛相拱,石坼松蘿裊自懸。過雨雙龍爭玉峽,擘雲孤鷥拄青天。平生故有崢嶸意,識爾應從太始前。
翹首精神欲奮揚,幾從開闔見隂陽。千崕忽敞中原日,六月長飛使者霜。在昔鈞天青帝坐,即今封地白雲鄉。何時五嶽都遊徧,乞配安期火棗嘗。
奔崖瀑落擁晴雷,策石驅龍輦道開。匹練天縈吳觀出,金泥日射漢封迴。河流挾雨俄金帶,海色搖空僅一杯。莫向封壇論王氣,只應塵世有仙才。
尚憶秦松帝蹕留,至今風雨未全收。天門倒寫銀河水,日觀翻懸碧海流。欲轉千盤迷積氣,誰從九點辨齊州。人間處處襄城轍,矯首蒼茫逈自愁。
幞衣吾欲卧天門,中夜憑欄起自論。半割乾坤懸對抱,低垂星斗亂堪捫。狂呼六博仙人箸,渴問三漿玉女盆。為道崑崙更奇絕,還從博望訪河源。
壁立芙蓉萬古看,削成松檜隠髙盤。中峰翠壓徂徠色,絶頂青收碣石寒。梁甫吟成還自和,茂陵書就欲誰干。依微白馬吴閶在,欲向秋風問羽翰。
〈和吳峻伯海上六絕〉
坐看紅日應天雞,曙色中原一瞬齊。雄觀古來誰得似,崑崙髙柱大荒西。虛無紫氣隱蓬萊,水落青天忽對開。已借鰲簪爲碣石,還從蜃口出樓臺。
綘節秋逢鸞鶴羣,安期遣信欲相聞。袖中亦有千年棗,不羨瀛洲五色雲。早晚蒼龍自在眠,春波織就蔚藍天。風雷忽捲秦橋去,日月還依禹碣懸。
萬乗秋風屈布衣,滄桑今古定誰非。田横五百應如在,徐市三千竟不歸。君汎仙槎擬問津,我從東海學波臣。隋珠却墜雙明月,鯨島寒光夜夜新。
嘉靖戊午仲秋日,吳郡王世貞頓首書。 鈐印:世貞記言、鳳洲